撸猫小号_一张小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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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神洁癖癌晚期,没得救那种

【瞳耀】留白(48)

*虐猫预警,病猫预警

*开始挖妈妈这条线了

*文末金玫瑰来源见这章【瞳耀】留白(30)


**********


“来了。”

天黑透了,警局大楼亮起点点灯光。包sir从文书从中抬起头,招呼进门的白羽瞳,看到他手上的文件盒,还以为他打电话约见自己,是因为案子有了进展。

“这几天累坏了吧?展耀怎么样,身体好点没有?公事先放下,有困难就说,我帮你协调。”

白羽瞳从展启天家里出来,一路赶来窝了一肚子火,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在理,越想越生气,几乎忍不住想要跟顶头上司大吵一架。可是,真的站在亦师亦父的长辈面前了,尤其面对包局少见的和颜悦色关怀,白羽瞳又泄气。

连日忙碌,提心吊胆,被包局一句“累坏了”点醒,白羽瞳才感觉出疲惫来。

“包叔,不是案子,问您点私事。”

“公事私事都不要紧,先喝点水。”包局推了一杯热茶过去,提前泡给他的,刚好不烫了:“听听你自己嗓子。最近变天,当心感冒臭小子。”

暖茶热气扑在脸上,熏得白羽瞳眼睛发热泛酸。他低头喝水掩饰发红的眼圈,拿手摩挲抱在怀里的文件盒,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怎么开口。

包局察觉他情绪不对,生生把到嘴边的下半句打趣“感冒了再传给展耀”咽下去,指指那只文件盒:“什么东西?给我的?”

白羽瞳不置可否,默然慢慢喝下去大半杯水,闷声道:“包叔,假如您面前有两条轨道,分别绑着人,您会让火车驶上哪条路呢?是它本来的路,还是人少的那一条?”

“……怎么忽然问这个,出什么事了?”

白羽瞳失神地笑了一下,自顾自说下去:“我记得,当年在警察学院,您给我们上过公开课。您说,您会拼尽全力让火车停下来,不惜一切代价,这就是警察的职责。”

“羽瞳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包局隐隐不安,他这个侄子兼实干派下属,可不是喜欢和人探讨哲学的思想家。

“包叔,我明白警察所坚持的正义并不像口头上那么简单,委屈难免,舍生取义也在所不惜——只要您一声令下,我们不会有一句怨言。但是包叔,我喊您一声包叔,展耀也是。能不能告诉我,您把展耀推上去挡火车,明明知道成功的希望渺茫,但代价是他一定会被碾碎……我只想知道,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,有没有把展耀当做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去考虑?您犹豫过吗?心疼过他吗?哪怕只有一瞬间,有吗?”

包局心里咯噔一下子,不及说什么,便见白羽瞳打开怀中文档盒,打个旋推在他眼前——尘封二十五年的含血往事,被白羽瞳吹开时间的灰烬,就这样曝于两人之间。

该来的总会来,被逼到头,包局反而感到释然。

“你想知道的,我都会告诉你,我保证。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,”包局拿过白羽瞳带来的塑封旧档案,仔细检查,确认这就是当年遗留的原件,“这份档案一直被赵爵私藏,你是怎么拿到的?”


【审讯记录】

时间:1993年,5月21日

姓名:麦克史密斯

年龄:35

国籍:美国

记录:

1. 你来香港的目的?

老同学邀请我参加聚会,我就来了,就是这样。

2. 你与谭君是什么关系?何时何地有过接触?

我大学期间来港大交流,就是那时候认识了小君。后来她去美国读研,就在我隔壁校区,这次聚会她也参加了,对,就是你们手里那张照片。但我发誓,我们只是聊聊天,没有私下见面,更没有你们指控的什么倒卖机密,我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网计划是什么意思。


【审讯记录】

时间:1993年5月21日

姓名:谭君

年龄:34

职务:警务署信息处高级研究员,“天网”项目信息安全组组长。

1. 你是否认识照片中的人,近期有过联系吗?

麦克是我同学,最近只有照片里这次同学会见过面。当天来的人很多,我们只是客套几句,我不知道刻意拍这一幕的人是什么居心。

2. 你是否将工作机密泄露给他人,包括但不限于麦克史密斯。

没有。

3. 有人举报称,你将“天网”项目关键数据库构架信息倒卖给美国间谍。

我无法解释,这是诬告。

4. 你确保严格遵守保密条例,从未有意或者过失泄露国家秘密。

我确定,没有。

5. 警务署决定暂停“天网”项目信息组的工作,直到调查清楚这件事。请你在这段时间不要外出,随时听候传唤。

信息组暂停会导致整个项目停摆,天网的前期论证和公参拖了很长时间,我希望上级考虑一下,不要因为子虚乌有的诬告影响项目进度。我愿意接受24小时监控,直到查清事实。

6. 我们会向上级反馈,在接到下一步命令前,请你配合调查组工作。

没问题。


落款93年5月的审讯记录还有几份,大多是对天网项目参与人员的调查,口风基本一致,并没有人拿出实证来指控谭君。

然而,6月初,调查组突然查实谭君的美国籍同学,麦克史密斯曾经从事间谍行为的证据。面对铁证,麦克供认,自己此行就是借着同学会的名义来港窥探机密。起初他并没有承认谭君将天网机密卖给自己,可是到了6月下旬,不知道被审讯逼迫还是有人授意,麦克忽然咬定谭君对他讲了天网项目的内容,他们已经谈好了价钱,只差交易了。

麦克是间谍的消息流出,原本站在谭君一边的同僚纷纷撇清关系,有几个甚至附和说看到谭君私下里和麦克接触,描述得有模有样。

加上彼时展启天正在美国任教,非但来不及帮助谭君脱离泥潭,调查组甚至把脏水也泼在他身上。他们夫妻每一次正当联络,都被放在扭曲的显微镜下审查。

“当年天网项目下设7个工作组,你小君阿姨是最年轻的技术组长。小君这个人黑白分明,性子又傲,坚决不肯‘坦白从宽’,他们关了她32天……羽瞳,二十多年前的审查有很多见不得光的招数,你连听也没听过。”

包局没有再说下去,沉默点燃一支烟。

白羽瞳翻出最后几页档案:

7月19日是最后一份审讯记录,谭君提出要见她的小耀一面,只要见一面,所有的指控她都认了。

7月23日,结案报告显示,谭君在外出与展耀相见后,撞向一辆疾驶的货车,畏罪自杀。报告附有现场照片,即使是再一次看到,仍然令见惯了血腥的白羽瞳不寒而栗。

照片中是一只血肉模糊的头颅。

昔日俊秀的脸庞撕裂变形,凌乱的短发黏满黑红血污,贴在她因惊恐而圆睁的眼睛周围。柏油马路的拖行痕迹中大片大片分不清部位的人体组织,血肉模糊令人作呕。残忍的历史被这份浴火旧档案粉饰,暗无天日的32天审查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,已经无从查证了。

先前陪展耀去往101疗养院时,白羽瞳看到了疗养院那136个病人名单。直到今天,直到对上旧档案中的名字,白羽瞳才明白他们到底是谁。

他合上档案盒,不愿再多看一眼。

实际上赵爵的疯狂行为还有其他诱因,并未完全体现在这份旧档案中,不过包局认为白羽瞳没有必要去了解。他将档案盒推在一边,提壶为两人凉了的茶杯续上热水:“你展叔叔执意要走法律途径为小君讨回公道,可那时候的司法环境并不乐观,我们也没什么靠山。”

“所以赵爵一把火烧了档案室,又‘杀’了136个人?”白羽瞳道了谢,并没有喝茶,而是追问道,“包叔,我还有一个问题。赵爵做了这种事,怎么看也难逃一死,怎么可能只是监禁。”

包局明白白羽瞳的指向。

当年,他、白允文和展启天确实还对赵爵留有私心,事发后通过各方努力保赵爵一命。可是这么多年来,他们不止一次劝解、甚至威逼赵爵解开101疗养院那些人的催眠——这不仅出于职业公义,私心里仍抱有为谭君昭雪的希望,尤其他们已不是二十五年前初入警局的毛头小子,如今各个身居要职,有了为老朋友平冤的基础。

可惜赵爵并不认同。一则时隔太久平反的希望近乎于零,再者以他的认知,人死就是死了,身后名是留给活人的虚伪安慰。赵爵只想让这些人好好体会谭君经历过的痛苦,慢慢溺死在恐怖梦境,以告慰故友的亡魂。

昔日好友已经志不同道不合,只好分道扬镳。正道也好,绝路也好,他们都认准了不打算回头。

走出太久,也不再有机会回头了。


窗外雨势更密集,包局起身伫立半掩的窗前,呼吸湿漉漉的夜风,注视警局大楼下一如既往的川流。

一颗烟燃尽,包局捻灭烟蒂:“展耀的事,你是不是在怪我?”

“我不怪您……”

白羽瞳盯着玻璃壶中被沸水裹挟,浮浮沉沉的绿茶叶片。他当然明白,但凡有其他办法,包局绝不忍心把展耀拖进这潭泥淖。他陪展耀上岛时看过资料,101疗养院的“病人”近些年死亡人数急剧升高,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,再不采取有效行动,这二十多年来的费心隐藏和治疗,所有人的努力和牺牲,一切将毫无意义。

“如果是展耀,他只会怪您现在才告诉他。他那种人,大概会说如果早一点知道,说不定能多救几条人命。”

说着话白羽瞳嗤笑一声,嘟囔一句模糊的“傻猫”,鼻子陡然酸了。趁包局背对自己,灌了一大口温茶压下情绪。

“包叔,现在档案拿到手,有没有可能帮小君阿姨平反?”

“很难。二十五年前已经定性的间谍案,就算重启侦查,没有物证,没有人证,只凭几张残缺档案,很难。”

“有人证。”白羽瞳说,“您忘了,101疗养院还有不少幸存者。自从展耀打开窗口,现在曲老带着曲川跟进治疗,说不定能有人恢复神智为当年的事作证。”

包局苦笑:“你想得太简单了。”

“总要试一试,拜托了包叔。”

白羽瞳难得诚恳。预想到接下来的话,他心里又酸又堵,哽咽再次泛上喉咙:“我想让展耀看到真相大白的那天,我想他能看着上一代的仇怨化解。他可能……可能时间不太多了,我想他把好消息带给小君阿姨,而不是抱憾离开。”

“你说什么?!”

白羽瞳却对顶头上司的反应嗤之以鼻:“得了吧,您久居二线演技都退化了。您不是早就知道了。”

包局讪讪地摸鼻子:“小耀都跟你说了?”

“啊?!好哇包sir,你果然知道!”

这下轮到白羽瞳瞪眼了:“什么时候?哦——我知道了!我说呢,好好的怎么突然把展耀调离,就因为这个是不是?他个傻猫缺心眼包sir你还纵容他!”

“……”

白羽瞳从椅子上跳起来,噔噔噔几步逼近,吓得包局背贴落地窗,梗着脖子硬撑着上司威严。

“臭小子!学会诈唬人了——还有,你这个求我‘包叔’、骂我‘包sir’的毛病能不能改……”

砰——

打开的窗扇被白羽瞳狠狠扣上,正落在包局耳边,冷不防惊得他一个激灵。

“混账!干什么你?白羽瞳你还想动手——”

“开玩笑呢,我哪敢跟包sir您动手。”

白羽瞳皮笑肉不笑,顺手把窗子锁死,退开一步,脸上恢复属于晚辈的谦恭:“下雨了,别吹着您,这不帮您把窗户关上。风大,失手了。”

信你个鬼。

包局清咳两声整理衣摆落座,顺手把白羽瞳带来的档案盒锁进保险箱,懒得计较这小子的胡闹。

“这件事有我和你爸。启天的事,小耀心里不好过,看好他。”

白羽瞳没事人似的应声,“走吧包叔,下雨不好打车,我送您回家。”

“不了,”包局打开休眠的电脑,给自己倒了一杯续命茶,“我这一摊事,你先回吧。”

“不是吧包sir,您当年跟我爸可是并称警局‘黑白双煞’,怎么?连我车都不敢坐了?”

“没大没小赶紧滚!你不会真以为我为了等你才加班的吧?”包局笑骂一句,又愁道:“有个案子国际刑警要来,哎,最近少不了忙。”

一听“国际刑警”几个字,白羽瞳眉头就是一跳:“我不认识吧?”

“巧了。”包局看他反应暗里想笑,面上绷着正儿八经:“你认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展耀也认识。”

白羽瞳眼前发黑:“……假的。”

“真的。”包局快绷不住了,“他说上次走的匆忙,这次忙完一定好好道谢。”

“……”白羽瞳无语了,拎外套想溜:“先说好包sir,我可不接新案子。”

“呦,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组长也有怵头的时候。”扳回一局心情大好,包sir大发慈悲给他交底:“行了,欧阳这回是来和重案组联合查案的,你少给我添乱就算立功了。”

暗骂句怎么哪都有这死胖子,白羽瞳向包sir关切一句早回家,临走又顿住脚步,扒着门扇探回头来问道——

“包叔,小君阿姨当年……真的是自杀?”

“我不知道。当年只有展耀看到第一现场,他才那么小,根本记不清了。”包局停下敲键盘的手,望向白羽瞳:“你知道天网计划是做什么的吧?”

“现在的‘天网’吗,覆盖全港的道路监控?”

包局点头。“93年小君出事,后来赵爵发疯催眠了所有涉事的警察和知情人,搅得警局人事动荡,项目也搁浅了。直到97年香港回归,高层决定重启天网项目,二十年来逐渐整合完善,形成现在的道路监控网络。”

“如果当年调查组采纳小君的建议,继续天网项目建设,她出事的那个路口正好是第一批监控试点。”包局怅然呼出一口气,挥挥手赶人:“都过去了,已经不重要了。天黑路滑,你小子开车当心点,滚吧。”


白羽瞳回来医院,只见妈妈坐在门外廊凳上出神,走近了才看到她一双通红的眼圈。

“妈?”

“小耀没事,他睡着了。”知道儿子担心什么,白妈妈率先赏他一颗定心丸,“你姐刚刚打电话说,你展叔叔车祸牵连的那几个伤者,三个脱离危险,剩下的一个……去世了。”

白羽瞳脑子里嗡一声:“叫什么?”

“陈肖。”

白羽瞳迅速翻看手机中的资料:“我姐给过我……是她吗?”

白妈妈探头看过照片,嗯了声。白羽瞳盯着电子屏幕上年轻女子脸庞,叹一句:“她才29岁。”

“而且怀孕了。”

白羽瞳闭了闭眼睛,心里不是滋味:“展耀知道了吗?”

白妈妈摇头:“我让磬堂去处理了,对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。先别告诉小耀,他已经够……”她重重叹一口气,擦眼睛平复伤感,拍拍儿子扶在自己肩膀的手:“没什么,我就是在想,如果你小君阿姨还在,看到小耀这样该有多心疼。”

入夜的VIP病房走廊静得吓人,大片整洁的素色中丁点鲜活气也没有。一番话惹得白羽瞳也是心酸,他收了手机坐在妈妈身边摸摸她的手臂安慰:“会好的妈,你这样一会让展耀看见……”

白羽瞳噤声。忘了,他怎么会看见呢。

白妈妈摇头,好不容易忍住眼泪,让这臭小子一勾又要决堤。

“小耀的眼睛,可能好不了了。”

“妈——”白羽瞳打断她泄气的话,“别这么说。”

“你知道个……什么啊。”白妈妈用力吸一下鼻子,擦干眼睛:“前两天做遍检查找不到病因,我就该想到……早说不该听赵爵那个老神棍的,果然……”

赵爵?!展耀的眼睛怎么会跟赵爵扯上关系?

白羽瞳刚想追问,只听病房内传来一声突兀的碎裂声。

啪——

哗啦——

门外白氏母子同时站起来。距离病房更近的白羽瞳抢先推开门,就见本该乖乖睡觉的展耀,手足无措站在病床边几步远处,脚下是碎了一地的陶瓷马克杯渣子。

听见房门响动,展耀下意识望向声音源。白羽瞳迎着明显没有焦点的眼神快步走近,一把扶稳被满地碎瓷片困住的展耀:“你别动——”

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,展耀垂眼任白羽瞳将他整个揽住,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微微发抖:“我不动,你别急……小心别扎着。”听着白妈妈将瓷渣扫走的声音,展耀站在原地摸摸鼻子懊恼似的:“我就是有点渴……我叫过你了,你没在……”

“对不起对不起……我的错,我以为你睡了。”

心酸得不是滋味,白羽瞳揽着人腰慢慢扶他坐回床边,展开床边的毯子给展耀披在背上,顺手试了试他额头——又有点烧。

白羽瞳将白妈妈新接的温水递给展耀,却看他只咽了一口便僵住,佝偻背拿手臂压住腹部,低低抽了口气。

“怎么了?胃又难受?”

展耀咬着气声嗯了一句,不敢用力呼吸,脸色难看得发白。胃里空了太久,热水下去非但没有缓解抽绞感,反而咽了一口带刺的浓酸似的,一路又烧又刺痛。顾忌胃出血还没好利索,他克制着不敢用力按下去,只虚捂刀口弓下腰,疼得低头直想往腿上趴,微张着唇小口喘气。

白羽瞳忙接过他手里摇晃的半水杯,放在桌上,面对面搂住人一下一下顺他的背:“躺一会儿吧?你有点发烧,疼得厉害吗,需不需要叫医生?”

这一会儿工夫,展耀抵着他左肩出了满额的虚汗,双手捂着胃部刀口位置,微微摇头不敢扯动呼吸,话说得极慢:“不太疼,就是胃里烧……烧得不舒服。几点了?”

“九点十五。”

白羽瞳塞在他的手心之下,火热手掌替他护着胃口轻轻按摩,看完表又补充说:“晚上。”

展耀吞咽一下,低烧的身体酸沉发冷,在黑暗中下意识挨近白羽瞳不愿离开,依在他颈侧软绵绵问:“怎么去这么久?”

“下雨堵车,路上耽误点时间。”白羽瞳没提他去找包sir的事,更没有说刚才在门外聊到的车祸死者。“我妈说你睡着了,怎么忽然醒了?”

“没事,做梦了。”

有白羽瞳陪着,噩梦的惊悸渐渐退去,胃在熟悉的热意抚慰下也平复些,展耀靠回床头轻描淡写:“梦见雨停了。”他侧耳听了听,笑:“好像真的停了。”

“嗯,耳朵真灵。”白羽瞳给他掩好被子,“刚才下的可大了,说停就停,龙王给你托梦了吧?”

“就不能是,我跟龙王说不准下了吗?”

这会儿身上轻快些,感官更灵敏,展耀嗅到白羽瞳身上淡淡的水腥气,和久违的烟味:“你又抽烟。”

“你还真是猫鼻子……”白羽瞳服了,在心里暗骂包sir害我,戒烟戒了多少年依然抽这么凶怕不是戒了个寂寞吧。

“路上堵车堵的心烦,没什么。”

随口搪塞,白羽瞳心里慌了一下,他想起车上根本没备着烟,这破绽太低级了。

好在展耀没有追问。“阿姨呢?她走了吗?”

“喏,洗手间呢。”白羽瞳正乐得岔开话题,伏在展耀身侧压低声音:“还好意思问,你把你‘亲妈’招哭了知不知道,刚才在外边半天哄不好,愁死我了。一会儿出来你给哄两句,她就听你的。”

这些天照顾展耀的情绪,生怕他不自在,除了知根知底的娟姨来帮帮忙,没多请陌生的护工来。展耀一是实在没精力多管,再者这种时候,乖乖承情才是对关心他的人最好的回应。贴身关照的副作用就是,所有的病痛、挣扎和隐忍,一丝不落全部传达给亲近的人。尤其待他如亲生的白妈妈,这些日子累麻木了,直到展耀身体好转她才想起来难过。

当然,展耀明白,白羽瞳不是真要他去劝阿姨。就像展启天出事以来,白羽瞳从没有对他说过宽慰的话,而是想方设法捡他力所能及的事引他去做,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大家的累赘,他也是被需要、被依赖的。

这一大家子,缺了他不行。不是谁要将他拽出沼泽,而是大家共渡难关。

白羽瞳这个人,说好听叫天性率真,说不好就是脾气急没耐性。白家依他从警,一是子承父业,二者白家家长有意让白羽瞳磨磨性子。没想到数年下来,这熊孩子横冲直撞依旧不说,还染上几分警队一线的江湖匪气,实在让失算的白允文郁闷了好久。

就这么一个人,这么一个天塌了能盖身上呼呼大睡的白耗子。如果在过去,有人对展耀说白羽瞳会为了谁转性,有朝一日小心翼翼将谁捧在手心,连句话出口前都会斟酌再三——肯定是说这话的人不了解那只死耗子,或者干脆世界疯了。

展耀万没想到这个“谁”竟然是自己。这个世界没有疯,这个世界总爱给他猝不及防的惊吓,以及惊喜。


尽管有展耀劝她安心回家,白妈妈还是在病房等到医生来看过,确认展耀只是身体虚弱致使低烧反复,暂时不会引发更严重的病症,她才离开。

白羽瞳有心追出去,问明白刚刚被打断的话题。他看出来妈妈话里有话,可是看到辗转睡不安稳的展耀,白羽瞳实在不敢再离开半步。

反正有的是机会探明真相。比起无法改变的旧事,白羽瞳更担心眼下的实际问题。

白羽瞳从热水中拧干毛巾,再一次仔细擦拭展耀渗出虚汗的手心,却被他翻手握住。

“累不累?别忙了。”

“不累,你感觉怎么样,好一点吗?”

悬于床头的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暖光,展耀侧蜷在光晕里,朝着推说不累的白羽瞳点点头。热毛巾对缓解发烧导致的酸疼和疲惫效用有限,反而是哗啦作响的水声加重了病中的烦躁和头疼。展耀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白羽瞳,他牵住白羽瞳被热水烫得微红的手:“你去哪了?”

这话把白羽瞳问愣了:“睡糊涂了吧,什么去哪?”

“干嘛骗我?车上没烟,你去见谁了?”

“你可真是……”早知道瞒不过他,白羽瞳已经想好了说辞:“真没什么,下午去帮叔叔收拾家,想起以前咱们住在那边的事,物是人非的有点难过,顺了一根叔叔的存货。”

道谢太见外,展耀无声地握了握白羽瞳的手,合着眼睛陷入沉默。

“想什么呢?”白羽瞳知道一提这个展耀心里肯定不好受,摸摸他的脸颊柔声:“别闷着,跟我说说,嗯?”

“我在想……以后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了。你也是,无论是什么,好的,坏的……都不要隐瞒,好吗?”

这些天躺在黑暗里什么也做不了,展耀总是忍不住回溯、假设,如果他能早点坦白身体情况,如果他能将爸爸放在心上,如果早一点做个详细检查……

如果说医院人质案白羽瞳遇险尚属意外,那么展启天的猝死则是展耀心里真正过不去的坎。近来,除了关于妈妈的噩梦,展耀还常常梦见与父亲争吵的平安夜家宴,一遍又一遍被迫观看他犯下的无法挽回的错误。

展耀曾以为他们的战争之路还长,以为这条路的终点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以为不可能有机会为爸爸养老送终、料理身后事了。

他们的父子亲缘自此烙上一个残缺的休止符。没有遗言,没有最后一面。人没了,战争,血泪,失散的旧温情,以及终将云开雾散的朗月长空,都没了。

“不是你的错。猫,不是安慰你,真的不怪你。”

白羽瞳用力握住展耀的手,阻止他胡思乱想。展启天的过世令展耀身心俱疲,单一个微创刀口拖到今天才勉强愈合,尽管展耀表现得精神尚可,可是身体反应骗不了人。白羽瞳何尝看不出他是逞强撑着,这种时候实在不敢再让他沉溺悲伤情绪了。

“不过你能说出不再瞒我这种话,我倒是很欣慰,不如你先说说都瞒我什么了?”

“我说的是以后,‘以后’懂吗?”病中的展耀依然思路清晰,眼看事态向不利于己的方向发展,立时讲起歪理来:“‘以后’就是从现在开始。”

这坑可是你自己挖的。“好好好,从现在开始,谁再说谎谁就是小狗。”

“你才……嘶——”

反驳不成,展耀倒吸一口气,屏息按住忽然抽痛的胃。难得一见活泼的展耀,白羽瞳还没来得及放松,立刻又紧张:“怎么?”

“抻了一下……没事。”

尽管展耀的脸色慢慢缓和,白羽瞳依然忧心:“要不葬礼推迟几天吧,你现在真的不能太累了。”

大概还是不舒服,展耀放缓呼吸忍耐片刻,却没正面答他:“其实我刚刚……梦见我爸了。我问他是不是在怪我,他没有回答。我对他说,如果肯原谅我,就让葬礼如期进行吧。”

展耀张开泛血丝的眼睛,侧头想要在黑暗中搜寻能令他定心的人:“我有点紧张,你说明天还会不会下雨?”

“会,”白羽瞳故意顿了一下,又道:“也许不会。纯属概率问题,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信这套?”

当展耀听到“会”字时表情有些僵硬,而听完白羽瞳的后半句更是哭笑不得。这个人总有办法毁坏气氛——无论这气氛好还是坏。

然而,白羽瞳粗暴的破解方法格外奏效,展耀被一语点醒。是啊,他不该是最清楚的吗?梦境只是潜意识的放大,根本没有什么托梦和超自然力量,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,怎么可能能够主宰天气呢?

“好了我不劝你,但是不准逞强。明天来的都是很亲近的朋友和长辈,不会跟你计较礼节,再说还有我爸妈照应客人,撑不住就休息,好吗?”

听展耀声音逐渐透着吃力,白羽瞳适时终结无意义的劝解。早点入葬了结心事,对于展耀来说不见得是坏事,他的身体真的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。

展耀答应,又道:“还有一件事……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等明天忙完了,我想出院回家去。”

“那怎么行……”

早料到白羽瞳的反应,展耀率先按住他的手,示意他听自己说:“今天问过医生,我的情况……”

夏医生原话是“需要长期静养,短时间内不可能康复”,而徐叔的话更不中听,展耀顿了一下,换上委婉些的说辞:“医生说暂时没有危险了,住院意义不大。下午你不在,阿姨有一阵头晕不舒服,徐叔说她血压有点高。小白,等过了……我爸的事,让阿姨也休息一段时间吧,她这几天太累了。”

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了,还有精力操心别人——可是展耀的神色太恳切,语音里又充斥着无法掩饰的虚哑和内疚,白羽瞳怎么也硬不起心肠驳斥他。

“好吧,我……”

我明天问问医生再做决定。白羽瞳噤声,片刻改口道:“都听你的,睡吧。”


枕着星光睡去时,展耀察觉有人绕在自己背后爬上床来,缠住他发冷的手脚整个将他抱进怀中

“知道为什么下这么长时间雨,葬礼拖这么久吗?那是叔叔心疼你,个傻猫还不领情。什么原谅不原谅的,你听听这是父子间该说的话吗?不理你就对了,我要有个儿子敢这么问我,看我不打断他的腿。”

展耀听着听着,一直沉沉下坠的心脏忽然跌入暖水,撞散了麻木的冷。

“胡说八道,白耗子你哪来的儿子……”

“那可说不准,人生长着呢。”

“也是。”心结松开,展耀呢喃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我记得有个……外交金玫瑰,是吧?等我走了,你从了人家算了……”

“你他妈从哪——”

白羽瞳又气又好笑,听到末尾的“我走了”,骂到一半失声,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。

含冤惨死的谭君,101疗养院挣扎在噩梦中的病人,展启天的车祸,以及被车祸波及的无辜家庭……

一桩桩恶事犹如隐藏暗处的狙击枪,白羽瞳无法改变黑洞洞的枪口朝向,他只有用力抱紧怀中人。

血肉之躯挡不住迟早会来的子弹,一旦展耀醒来,该受的疼不会因他而减少半分,这一点白羽瞳比谁都清楚。他只是固执地希望以一己之力拖慢呼啸的子弹,并在抢来的时间缝隙里,尽可能将弹头拆解。

能慢一秒是一秒,能拆一个是一个。

算我求你,多睡一会儿吧,傻猫。


侧颊的枕巾一点点濡湿,白羽瞳努力压抑呼吸频率。不知道熬了多久,枕巾由温湿变凉,又渐渐半干了,他才模糊小睡了一会。

当他们沉睡时,东方破白,墙角悄悄攀上一缕金光。被连绵冬雨笼罩的太阳打个呵欠,即将苏醒了。


-tbc-


【下节预告】


“等一下!”

这人大概要被大小丁捂住嘴拖走,展耀忙叫停,向叫嚷的方向连赶几步,却一头撞进白羽瞳胸膛:“让开。”

“和你没关系,展耀!相信我,交给我来处理。”

听不远处的骂声越来越激愤,越来越难听,展耀忽然猜出一二,脸色陡然苍白,压抑的嗓音哑得含血:“我信你什么?什么叫和我没关系?我爸的事和我没关系吗?白羽瞳,你欺负我看不见是吧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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