撸猫小号_一张小脸

微博有全文,id同乐乎
精神洁癖癌晚期,没得救那种

【瞳耀】留白(43)

*9k+ 看不懂的话,翻翻前文吧,再有不懂的可以留言

 
 

**********

 
 

  傍晚,从101疗养院回到大环山码头,一坐上白羽瞳的车,展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。直到车子拐进幽静的林荫道,展耀打个呵欠揉揉眼睛,看清前方路况突然想起什么,一下子惊醒。

  “这是去……糟了——白羽瞳你怎么不提醒我!”

  白羽瞳本来专心开车,给他一嗓子吓得差点连人带车扎进绿化带。

  “别一惊一乍的,醒了就舔爪子洗洗脸。”

  白羽瞳毫不掩饰笑意。这人真累晕了,今天是他家大姐头的生日,按照惯例要举行家宴的。

  “哎,你不会真打算空手去吧?”展耀不安地望向不远处丛林间透出的灯光。

  白羽瞳哼笑:“那又怎么样?我生日她可是连根毛都没送我,还好意思要礼物。”

  不仅没送,要不是白羽瞳躲得快,他家大姐一巴掌一脚可都不是好受的。说起来都怪这只臭猫,明明两情相悦,非得抻着什么鬼的矜持给搞成单相思性骚扰,连累他三十大寿的前一天被一家老小批斗的那个惨不忍睹。

  回想起半个多月以来的波折,重新坐回白羽瞳副驾驶的展耀一时五味杂陈。连日奔波,眼看包sir给的限期一天天过去,展耀还没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,该怎么向白羽瞳坦白他的身体情况……

  “喂,想什么呢,害怕啊?”

  临拐进别墅前,白羽瞳停下车扭身探过来,拿手指摸了摸展耀脸颊,末尾挑起他显出削瘦的下颌,左右打量:“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,再说咱也不丑啊。”

  “去你的——”

  展耀打开伸向他的爪子:“我是觉得空手上门提亲怪失礼的。不过看你这种货色,谁要是大发慈悲娶了你,你们白家不仅不好意思要聘礼,还得贴不少嫁妆吧。”

  “猫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俗话说得好‘女性能顶半边天’,你这话可是有歧视女……”

  “嗯,那你好好顶着。”

  展耀噙笑歪头,开门下车。

  

  一次表白兼当场分手,一次表白兼直接结婚,两场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沸沸扬扬。被白羽瞳不按套路出牌的果断行动力搞得,持重如展耀索性也放飞自我了——反正白家态度摆在那,而自家那个黑脸老爸什么“禁止跟白羽瞳来往”的前提是不准他管赵爵的案子……呃,这个忽略,刚从101回来的展耀想,反正他爸的重点是那个“前提”,而不是他触犯“前提”的后果。

 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,但他们确立关系以来,确实还没机会正式登门拜访家长。展耀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,空手上门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他今天有点累了,状态实在挺差的。不过话说回来,近期着实有的忙,趁白磬堂生日宴拜谒一下父母也好。

  狠话谁都会说,死可不是好作的。白羽瞳也就痛快嘴,他真敢空手回家拿一句“生日快乐”敷衍他姐,那他前半辈子的揍就算白挨。

  “D&R纪念款,展耀挑的,好看吧姐?”

  白磬堂打开弟弟上贡的精致胸针盒,脸上笑盈盈的:“你挑的啊小耀?”

  ……啊,姐你转过来我看看我挑的什么?

  当然不能坦白说光顾着忙公事把她生日忘得一干二净。跟白羽瞳的求生欲出发点不同,展耀倒不用担心挨揍,他就是要脸。

  展耀端着乖巧笑:“不知道姐你喜不喜欢。”

  “喜欢,当然喜欢。”

  白磬堂扣上盖子,啪一声好像迟来的一巴掌终于落在自家亲弟弟脸上:“小耀有心了,不像某些人,要么整天不着家,要么提两只空爪子就敢来,呵。”

  这训挨得,俩人都有点脸红。

  展耀是心虚——虽然知道白磬堂骂的是那只白耗子,但他自己清楚没带脑子的到底是谁。

  白羽瞳是气闷——谁不着家?我吗?不是你们一个搭台一个唱戏,骂我什么带不回媳妇(划掉)就别登家门的吗?啊妈?啊姐?我还是不是你们的乖儿子好弟弟了?

  “不是姐,钱我付的,我怎么就提……提那什么……”

  白磬堂眉眼一立,白妈妈在一边帮腔:“白羽瞳你想说什么?你付不应该吗?”

  沉默。

  沉默是今晚的跨海大桥。

  打破大桥……打破沉默的是门铃声。

  白羽瞳自觉去开门,迎接门外的展启天时扬起一个暖如小太阳的笑脸,顺带脑子也让火热骄阳给烤焦了——

  “爸。”

  展耀:! 

  展启天:?

  展启天:允文你什么意思?不是说好考虑影响暂时不改口的吗?我可没带改口费来,我就诶一声的话这门我还能不能进了?

  白羽瞳的脸白了一瞬,而后迅速红成一根扑簌簌趴在秋风里发抖的枫叶,生硬地化解尴尬:“展叔叔好,好久不……”

  白羽瞳忽然顿住。他看到展启天身后,不远处的别墅大门外,站着一个人。那个人显然也看到了他,从斑驳的阴影里走出来,微笑向他招手。

  赵爵。

  

  面对和预想中一模一样的如临大敌,赵爵倒是悠哉得像回家。他停在客厅门外的台阶下,仰脸望向堵着门的白羽瞳:“家宴还带枪啊?小心走火。”

  “你也知道是家宴。”那还不快滚。

  “所以我来了。”赵爵一摊手,示意自己没有威胁,偏头望向门厅:“怎么,允文,启天,老朋友来了,不请进去坐坐吗?”

  “你想干什么?”白允文冷道。

  “不干什么,来看看我侄子侄女,这不犯法吧?”面对一大一小两尊白姓门神,赵爵没再纠结他们的“待客之道”,他的视线越过白羽瞳绷紧的臂膀,落在被挡在身后的展耀身上:“小猫咪也在啊。听说,你把我的题解开了?”

  这死老头!

  展耀没敢正视身边由愕然转为愠怒的父亲,冷声应赵爵:“你消息挺灵通。”

  “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。”赵爵笑,“你没有发现哪不对吗?我可是在里面埋了‘诡雷’,说不定哪天,你就性情大变,或者跟他们一样……”

  白羽瞳拧眉回头望一眼展耀,紧张和关切溢于言表。展耀挑眉勾了勾嘴角,质冷的目光死死钉在赵爵身上,话却是对白羽瞳说的:“你听他胡说八道。”

  扑哧——赵爵笑得眯起眼来:“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。怎么样,我出的题有点意思吧?累不累,看你脸色不太好,这么年轻可得注意身体啊。”

  白允文终于忍无可忍。他们和赵爵是有过交情不假,可那些大多消耗在二十多年前的剧变中了,残留的远不够支撑他容忍赵爵一次次撕破底线撒野。

  “你说够没有?”白允文打断他。

  “没有。”

  说个没有,无害的笑脸顿时荡然无存。赵爵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,眼角有一块不太明显的伤疤,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孤僻阴森。

  尤其刚从101回来的白羽瞳和展耀,联想疗养院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“病人”们,此时面对一手炮制出人间地狱的恶魔更是不寒而栗。

  “作为长辈,以及与在场的老家伙们一样的知情人,我多一句嘴。小猫咪,你的牺牲,你所坚持的所谓‘正义’,总有一天令你痛不欲生。小君把你生得这么漂亮,这么漂亮一张脸,再没有笑容的话,可是会惹人心疼的。”

  

  赵爵倒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,可是让他召唤来的乌云一会半会散不去。白羽瞳刚收好枪,就听背后传来展启天的怒喝:“展耀你去101了?!我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?”

  “展叔叔,其实……”

  白羽瞳话音未落,被他爸一个爆栗:“闭嘴!有你什么事!”

  白羽瞳没敢躲,心虚道:“那个……爸,我也去了……”

  “你——”

  白允文气得狠狠瞪儿子:“白羽瞳你怎么回事?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!”

  包sir准的,我以为你们都知道……

  白羽瞳偷眼看向自赵爵走后一言不发的展耀,心里就是一紧。难怪赵爵阴阳怪气说什么“注意身体”,展耀的脸色确实太差了。从海上回来他就应该直接把人送回家,大不了被他姐打死嘛——反正现在也是一死,还连累这傻猫一块被兴师问罪。

  “爸,您猜我今天从101的病人口中听到了什么?”展耀迎向父亲燃烧怒火的眼睛,直白发问:“赵爵刚才也提到了——我妈的名字,您不打算解释一下吗?”

  展启天嘴角抽动,一时不知该继续训斥还是转开话题。眼看父子俩又要陷入怪圈,白妈妈惊心于展耀的话,又生怕俩人闹起来,忙打圆场:“小耀……”

  “阿姨!”

  展耀抿了抿唇,尽量显得礼貌些:“阿姨,我想要听我爸说。”

  情绪起伏激得眼前眩晕一阵,展耀不动声色靠住门厅边的花几。他不知道自己脸色已经显出苍白,缓和片刻,拂开白羽瞳伸来的手。

  固然气儿子不听话,但看到他明显强撑的疲惫,展启天顿时心软了,语气也缓和下来: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,别再打听了。到此为止,你和羽瞳都不要再去1……” 

  “是吗?可我认为有些事永远不会过去,也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过去。”展耀寸土不让,“如果我一定要查呢,那您是不是又要把我扔出国?”

  “展耀!”

  “哦不对,现在我长大了,不好骗了,所以您拿我和羽瞳的事威胁……”

  口袋里传来手机震动,展耀摸出来看一眼直皱眉:这么晚了,老师找他干什么?展启天瞥见屏幕上的“曲”字,当下脸色更难看:“曲向青?是不是他?我说你怎么……你都快被姓曲的洗脑了!你还知不知道你姓什么?”

  展耀准备接通电话的手指一顿。

  “您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,我正想请教您,我姓什么?我姓展就活该被您连句理由都不给就扔出国,活该放弃理想做您的傀儡,对吗?”

  “展耀……”这本旧账可有些日子没有翻过了,白羽瞳硬着头皮插手这对父子的战争,“展耀你冷静点……”

  “我冷静得很,你别碰我——”

  过度的疲惫和情绪激荡,双重压力下心窝的刺痛愈演愈烈,展耀烦躁地甩开白羽瞳的手,深喘一口,试图驱赶视野中的雪花光斑:“爸爸,我有我的是非观和价值取向,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,您不用打着保护的名义……我知道您一直对我挺失望的,从小到大,一直都是……没关系,没关系爸爸,反正也……”

  展耀眼圈蓦然一红,鼻腔酸呛,说不下去了。

  反正什么?反正我也习惯了,还是,反正也没有太多机会挨骂了?

  眼见要坏,白妈妈暗里示意白允文赶紧把展启天劝走,一只手轻柔抚摸展耀的后背,温言安慰却将他内心的酸楚和孤独推向顶峰——

  “小耀,你误会了,你爸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,他就是担心你,怕你和羽瞳有危险。”

  她转过展耀身前,看到这孩子苍白的脸色和眼里强忍的泪光,一时心疼不已:“好了,父子哪有隔夜仇,别为一个外人伤和气,啊?一会儿给他道个歉……”

  “我凭……”

  蛮不讲理的是他,骂我的是他,几次遮遮掩掩不痛快的都是他,我凭什么向他道歉?

  对上白妈妈的殷切目光,展耀将失礼的措辞咬回牙缝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阿姨,我今天有点……”展耀深呼口气,别开眼看向停止震动的手机,鼻音浓重:“阿姨,我先去回个电话……”

  

  白羽瞳有心追出去,却被转眼抛弃温柔的自家老佛爷摁住,冷着脸问他到底怎么回事。白羽瞳边腹诽展耀确实不姓“展”,边不敢隐瞒,一五一十把最近展耀怎么与心理室的曲向青商议关于101一案的对策、怎么试验的都讲给她,重点把锅往包局和曲组两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顶头上司身上甩。

  听完,白妈妈狠狠点了点不争气的儿子的脑袋:“你啊——你不知道拦着点小耀吗?”

  “我……”白羽瞳百口莫辩。我能拦得住他?妈你第一天认识我还是第一天认识展耀?

  “小耀病刚好点身体还没养回来,这么劳心劳力哪受得了?你还敢带他往海上跑,你说你,要你有什么用……”

  “怎么是我带……”

  诶?白羽瞳才反应过来,什么意思?他妈妈这重点抓的……准,特别准。反省,一定认真反省,妈我这就回去把那傻猫锁家里养得溜光水滑再放出来,所以我能走了吗?展耀一个电话打半天了还没回来我能不能去看看……

  感应似的,白羽瞳手机一震,一条简讯。他看过对白磬堂说:“姐,展耀说对不起你把你生日搞砸了,他先回家了,改天再跟你好好道歉。”

  白磬堂满不在乎:“行了行了多大点事,赶紧走吧你,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……对了,找娟姨带点晚饭回去。照顾好小耀,你也多注意安全。”

  什么叫嫁……算了,让赵爵一通搅和,白羽瞳也没心情饶舌。他硬着头皮想去客厅跟两位长辈打个招呼再走,让白妈妈揪住后脖领拎回来:“挨骂没挨够?这儿没你事了,走后门,傻小子。哎还有,回去劝劝小耀,你展叔叔也是担心你们,他就是怕……”

  白羽瞳追问“怕什么”,白妈妈叹口气,挥手赶人:“一两句说不清,都已经这样了,回头再和你细讲。快走吧,到家回个电话。”

  没外敌还真显不出团结友爱,白羽瞳给亲姐亲妈感动得什么似的,上后厨挑了几样展耀爱吃的打包拿好。回到车上,白羽瞳不放心,先给展耀打了个电话,没接通就被挂断了,不一会儿一条信息。

  【没事,回家再说】

  他一说没事,那就是有事。

  

  家里黑漆漆的。

  一路飙车回来,白羽瞳进门懵了一下。放下钥匙和手里的菜,叫了几声,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。他来不及换鞋,打开灯踩着一溜土脚印各屋找人。

  没有。公寓是今天早上他们离开时的样子,展耀没有回来。

  摸手机时人都是木的,打给展耀的电话又一次被挂断,白羽瞳转到信息界面飞快打字——

  【?】

  【你在哪】

  【我回家了】

  【展耀!】

  【接电话别吓我】

  突兀的铃声大作,电话接通,夹杂风声和隐隐喘息的一句“这么快啊,小心吃罚单”让白羽瞳长舒口气。

  不是没听出展耀的故作轻松,只不过以白羽瞳对他的了解,还有逞强的力气说明至少没到最坏的情况。

  “你在哪?”

  白羽瞳执着于这个问题。他夹着电话打开饮水机预热,把从家里带回来的饭菜盒子拎进厨房,顺手烧上洗澡水。不过依然没有换鞋,反正已经踩脏了要重擦的不如提高一下劳动的性价比。

  “我没事羽瞳。”

  又是这句,白羽瞳腹诽。如果展耀三句话之内讲不到重点,他就开定位直接找人——上次让冯杰搞出的阴影太重,趁展耀昏迷不醒期间,白羽瞳擅自把他的手机实时定位连接给自己,顺便叫蒋玲在展耀常用的几款腰带扣和皮鞋鞋跟置入定位芯片。

  然而,他在鼓捣展耀腰带时,意外解开了一个长久的困惑——展耀的腰带扣背侧挂有一枚回形针。白羽瞳捏着那枚平淡无奇的金属针感慨不已,果然长本事了,都学会溜门撬锁了。白羽瞳想到龙湾山上,展耀出现在震惊的冯杰面前时那副小骄傲——又给他原样装回去,行吧,就让你骄傲两天好了。

  过后,就芯片一事,白羽瞳主动坦白并充分征求了猫主子的意见。出乎意外展耀竟然没有生气,勾手指把人叫到眼前:“白sir,你猜我在龙湾山上怎么找到你的?”

  白sir大大的眼睛尽职尽责表演震惊:你这是非法监视。

  展耀:当然是靠好兄弟之间的心电感应。

  白羽瞳:……

  白羽瞳腹诽,你这话我没法接,但我不可能拆掉那些芯片的你休想。

  展耀:没让你拆芯片。幸亏我让蒋玲帮忙弄了追踪定位,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小姑娘也不容易,别总琢磨扣人家奖金。

  白羽瞳心想,我也就口头恐吓一下,几时真扣过钱。

  展耀:口头也不行,总这样影响你身为组长的威信以及组员的工作热情,不利于SCI长期稳定健康发展。

  白羽瞳:……

  不是,这臭猫出国学得不是心理学是巫术吧,怎么还带读心的?白羽瞳彻底服气。

  彼时的展耀刚脱离危险从ICU转出,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,极少数没有任何不适的清醒时光格外热衷挖坑怼人。白羽瞳不知道展耀哪来的精神,图西案那一场风波折腾得他自己都要神经衰弱了,反观展耀好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开心事似的,养病期间明显心情不错。

  相比较眼下冷静说着什么“没事”然而显然有事的展耀,白羽瞳更喜欢那个三句一坑摔得他体无完肤、而始作俑者蹲他头顶抬爪子作势要拉他却冷不防扬他一脸土的黑猫。

  不等了。

  白sir决定主动出击——他打开外放,将手机拿在眼前,调出定位软件刷新。七个红点密集地落在他身边几十平米内,没有一个流落在外。

  嗯?

  其中,标志着展耀手机的那个点距离尤其近,就在白羽瞳站立的地方,就在他身后。

  

  白羽瞳猛回头,死死盯着被昨晚窝在这里敲材料的展耀弄乱的沙发靠垫,以及除了靠垫空无一物的长条沙发。

  外放的音量不小,夜风混杂展耀的粗重呼吸在空旷的室内回啸,形成一孔巨大的台风眼,将白羽瞳扯进风暴中心。他们像是生活在同一空间却互不相见的房客,靠一部可以穿越阴阳的通讯设备维持仅有的联络。不知道这线缘分能维持多久,或许下一秒永久断开,他再也找不到他的猫了。

  白羽瞳的鸡皮疙瘩暴起,毛孔怒张,恶寒流窜全身。

  

  “羽瞳,我真没事。”

  手机的共振音箱仍在工作,错位时空中的展耀重复无意义的安慰。

  “你陪我聊聊天行吗?有些话……”展耀吞咽一下,“有些话,我看着你说不出来。”

  “你可以闭上眼睛。”

  白羽瞳的声音干涩发哑。他盯向昨晚展耀垫在腰后的长条靠枕,他明明记得就是这只,可现在抚摸上去却是冰凉的。白羽瞳真的慌了,他有种诡异的错觉,就好像他与展耀三十年来点滴细节,所有的一切,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梦而已。

  这个人,这个完美得只应存在于梦境的亲密伴侣,永远不会来了。

  “或者把我用床单裹起来塞进柜子,再把柜门钉上也不要紧。我不介意,我也不会出声,真的。”白羽瞳听见自己的哀求。

  听筒里传来一声冲撞的气流音,展耀应该是笑了。白羽瞳想象展耀无声笑起来时好看的唇形,心里慌得更厉害——他发现一个问题,他看向脑海里展耀的唇时,就看不见他的眼睛;当他注意力在展耀的眼睛上了,他的视窗里只有那一双眼睛。

  白羽瞳拼不出展耀的脸庞了。准确来讲,他拼出的展耀不对劲——清俊的五官依旧,但不该是现在这种明明在笑却很难过,明明难过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的模样。

  “羽瞳,你有没有以为自己做的很好,或者即使没那么好但自认做的不算坏,然而到头来事与愿违,无能为力的情况……有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……”展耀噎了一下,“你会不会聊天?”

  “没有就是没有,你希望我骗你吗?”

  某个字扎得展耀心头一疼,他默不作声,听白羽瞳絮絮说下去。

  “因为我认为我做好的事,结局一定是好的。如果连我都不能让它有圆满结局,别人更不能,没有人能。那种事不算我做好,更不算做不好——它本身就是苦的,如果能让苦稍微淡一点,我愿意竭尽全力。这不算事与愿违,这顶多算世事无常,或者人生皆苦之类的。”

  说到这,白羽瞳顿一下,语气笃定而温和:“是不是101出事了?我就说曲老头找你肯定没好事,说吧,严不严重?”

  “严重,海啸,岛没了,所有人都死了。”

  还有心情胡扯,说明情况不算太坏。白羽瞳顺毛:“明明是好事,巴不得呢。等我开瓶香槟去找你。”

  噗嗤——笑音末尾勾出几声呛咳,很快平息下去,展耀喘了喘:“骗你的,只有一个人死了。”

  “……谁?”

  “32号,解开催眠的那个病人。今晚7:37,死于肺栓塞。可能由于解除催眠对他刺激过大,当然也可能纯属意外,跟我和老师一点关系也没有。他们的身体状态很差,你见过。”

  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。”白羽瞳认真道。

  “我需要你安慰吗?按你的理论,哪有不好。”

  “你做得很好。”白羽瞳坚定地重复一遍关键字,“是你让他站着离开,活着死去的。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,是你给的。如果他能说话,他会第一个谢谢你,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那种。”

  白羽瞳语速平稳而缓和,却不带停顿,密如汩汩涌泉,不给展耀任何反驳的空隙。

  “谁说我在安慰你?展大博士听不出来吗,我在夸你啊。不是说好了回家好好夸,你不会忘了吧?”

  

  “谢谢。”过了很久,展耀回答。

  “不客气,本职工作。”白羽瞳说,“所以,可以告诉我你在哪了吗?”

  “我骗过你,小白。”

  电波彼端的展耀答非所问。他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下定决心开口,一贯清亮的嗓子里透着一点闷鼻音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白羽瞳道。他的声线平稳,耳鼓却被胸膛深处越来越激烈的心跳音震得发疼。

  “……你应该不知道。”展耀想了想,补充道:“至少不全知道。”

  “嗯,也有可能。”

  白羽瞳听见呲呲拉拉的风和摩擦声。他仔细分辨那可能是什么,最后猜测,大约是展耀裹紧衣襟或者站起来走动之类的。

  冬天的夜晚很冷吧。

  不过,既然是展耀主动引起这个话题,时不我待,白羽瞳决定先忍耐心疼,将这口硬如铁的砂锅的纹路扩张下去,最好一举砸碎——

  “是一堵墙。”

  这下轮到展耀困惑了:“……嗯?你说什么?”

  “我说我,曾经遇见一堵墙。”

  在你生日之后。然而这堵墙突兀地出现,又毫不讲理消失。我从来没有自负到以为是我打倒了它,事实上它未曾给我正面交锋的机会。我知道它还会来,也许明天,也许遥远的未来,但它迟早会来,一定会来。

  “我很怕它。”白羽瞳坦白。

  “白sir也有害怕的东西。”

  “恐惧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本能,这没什么好丢人的。展耀,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
  说到这白羽瞳忽然笑了,他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,但很快笑容被隐忧侵扰:“这次真的只有一个。如果它出现了,你要和我站在同一边。我要你站在我身边,我们的对面是它,而不是我们之间隔着它。”

  “我答应你。” 展耀毫不犹豫。

  展耀并不是在纠结101的变故,而是于狂喜过后,骤然跌入失落时想明白了自己的事。这一晚的冻没有白挨,早在白羽瞳打来电话之前,展耀就已经下定决心。如同他与展启天的争吵,避之不谈向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,反而会将小矛盾拖成弥天大祸。

  迟早要面对的困境,之前的逃避行为现在看来可笑又懦弱。展耀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,被白羽瞳得知后他将面临怎样的嘲笑——

  无论是先前的退缩逃避,还是眼下的自私脆弱,要知道这两者可都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。大概是因为牵涉到白羽瞳吧,展耀想,一扯上这只死耗子果然没好事。

  

  “就是说,”铺天盖地的窒息感,白羽瞳的牙齿开始打颤,眼睛里可见地蓄起水光,“它确实存在,对吗?”

  “对。”

  “能告诉我是什么吗?你知道我……我不喜欢打没准备的仗。”

  “能。”

  展耀肯定地回答。他沉默片刻,于星幕下低垂眼睫,任夜风撩动衣角:“白羽瞳,你之前说的,我喜欢什么就去做,还算数吗?”

  “算。”白羽瞳斩钉截铁:“只要我说过,都算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展耀注视着脚下万家灯火。他的鼻腔酸热,眼睛被水雾模糊,视野中有遥远的灯影摇晃,形成绵延而混沌的亮色斑块。

  “羽瞳,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什么,但不是现在。我需要静下心来做点事情,作为我答应你的交换,你也答应我一件事。在我告诉你之前,假装它不存在,不要问,不要想,好吗?”

  

  不好的预感积累到达顶峰,白羽瞳的心紧紧团缩,绞成冷硬不透气的铁疙瘩。他想他大概了解曾隔开他们的墙的真实形态了,但仍然自欺欺人求一个否定。因为他明白,如果真是那样,即使他们两个比肩而战,也不可能有胜算。

  太苦了。白羽瞳束手无策,连能冲淡这苦的招式都没有。

  

  许久没有等来回复,展耀明白对方听懂了:“对不起,我知道这很难。是我太自私了。”

  今夜的星空格外低矮,站在公寓的楼顶,仿佛一伸手就能够摘下星辰。展耀静静数着白羽瞳越来越紧促的呼吸,心里在想,不知道等到他融化进这片星光之后,白羽瞳会不会站在这里怀念他,试图去够一够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的他。

  失神时,展耀仿佛真的看到孑立于此的白羽瞳:洁白的外衣包裹有佝偻的腰背,向来坚定有力的双手微微发着抖,撑住布满灰尘的铁锈栏杆,不堪重压地垂下头。展耀鼻腔一酸,刚想要走上前去拥抱未来的爱人,耳畔听筒传来一声清晰的哽咽,击碎了蒙着水雾的幻景——

  “不、不,我警告你,不准道歉……不准再……傻猫……”

  

  白羽瞳听见那堵铜墙铁壁爆裂的震天怒吼,他跌进遮天蔽日的滚滚扬尘。

  尘埃落定,他的视野中出现一个人。

  浑身浴血,如战士踏破废墟逆光而来。身形踉跄,步伐不稳,方向却是向着他的。艰难、缓慢,却坚定,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。

  “展耀,我只有一个……一个……”白羽瞳哽得嗓子生疼说不出话,“你别犯傻,别为了……别耽误你……”

  “不会。”

  “怎么不会……怎么……”

  “结果是一样的,我心里有数。”

  “你有个……”

  “小白。”展耀轻叹口气,斩断电波彼端的关心则乱:“你别想太多,答应我。相信我,答应我好吗?”

  通话频道静默了足有半分钟,展耀的手指冻得麻痹泛青,几乎失去知觉。就在展耀垂下眼睫,打算放任情绪决堤的前一秒,听筒传来一声明显的抽泣,紧接着是哽咽不成调的成串气音——

  “好、好……我信,我答应你……我什么都……”

  白羽瞳的嗓音含混不清晰,他用尽最后的力气,飞奔向脑海中遍体鳞伤的爱人。

  “我想见你,展耀……”

  “我要见你,现在,立刻,马上。”

  

  展耀嗯了声。再开口依旧韧而果断,但人仿佛一夜行经千重山水,抵达终点时骤然轻松,同时骤然衰老下去。

  “帮我给徐叔打个电话,然后来接我吧。”

  “好,你在哪?”

  听筒传来一声空气摩擦的噪音,而后是隐忍的咳声。只有短短两声,随即一切细碎的声响全部消失了——展耀用手捂住了麦克风。

  独处的公寓内静得吓人。白羽瞳没有催促也没有惊慌呼叫,他的眼睛里蓄满泪水,悬而不落,嘴唇紧抿,细微发着抖。

  白羽瞳在克制,拼尽全身力气克制颤抖。可他的手仍止不住颤抖。如果此时展耀挂断电话发来一条信息,白羽瞳只能回复一串乱码,甚至连发送键也按不准。

  他只有祈祷,祈祷线路重新开放。他在艰涩而痛苦的寂默里祈祷,他向他差点丢失的信仰祈祷。

  

  风噪刮擦得展耀的声音不太清晰。白羽瞳知道电话彼端的人肯定累坏了,也很不舒服,但他确实努力在听却没听清展耀喑哑的几个字。

  “在哪?对不起我走神了。”

  “在你头顶,白sir。”

  不耐烦的语调,令白羽瞳熟知的展耀终于回来了。说着话展耀又咳了咳,气息乱得厉害:“你快点,我好冷。”

  白羽瞳下意识顺着展耀的指令抬头,被明晃晃的客厅吸顶灯刺了下眼睛,光线如针扎进太阳穴,将错乱的思维修补畅通。

  

  蒋玲!

  白羽瞳冲出门。

  你的奖金没了!下个月的没了!明年的也没了!

  等不及电梯,白羽瞳握着尚未挂断的电话沿步梯冲向天台。

  为什么没有三维定位系统?为什么只显示经纬不显示高度?什么垃圾软件!给我破产,马上破产!

 
 

—tbc—

 
 

更这么慢我也不想,算算有三个月没正经写东西了,最近有点情况,搞得没有娱乐的激情和欲望。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把这个故事写完,现在每次开文档完全出于“责任感”,而不是之前的主动想要去讲故事,这也导致写出来的文字干巴巴没血肉。

最后这个故事有我夹带的私心。有些事情,有些话,一直压在心里很久了,我以为借着虚拟人物说出来会感到轻松,然而真正下笔才发现不是那样。剖析自己太痛苦了,去回忆当初的失误和错误也太残酷,当我试图静下心来,思考灰色的往事和未来,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害怕了。

就像这一章说的,有些苦可以冲淡,而有一些注定束手无策。我很抗拒打开文档续写这个故事,就好像拒绝度过今晚迎接注定会变得更糟糕的明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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